杜甫七律《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鹰……（二首）》读记

（小河西）

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腊月，时杜甫客夔州。兵马使：武职名。（参阅《新唐书-百官四》外官。）王监：事迹不详。据诗题，杜甫见到王监，他说附近山中有白黑二鹰。有人试图以网捕捉，久未能得。王认为这两只鹰与其它鹰不同，担心春天将避暖飞走。王请杜甫赋诗。杜甫写了这组诗，一首咏白鹰，一首咏黑鹰。

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白黑二鹰罗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为毛骨有异他鹰恐腊后春生鶱飞避暖劲翮思秋之甚眇不可见请余赋诗（杜甫）

其一

云飞玉立尽清秋，不惜奇毛恣远游。在野只教心力破，干人何事网罗求？

一生自猎知无敌，百中争能耻下韝。鹏碍九天须却避，兔藏三穴莫深忧。

云飞玉立：飞如云，立如玉。《云居寺孤桐》（唐-白居易）：“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奇毛：奇特的毛。鹰羽毛一般不为纯白色。《再吟鹦鹉》（唐-张祜）：“万里去心违，奇毛觉自非。”恣：恣意。《说文》：“恣，纵也。”《代升天行》（南朝送-鲍照）：“风餐委松宿，云卧恣天行。”

心力：心思体力。《成相杂辞》（先秦）：“内不阿亲贤者予，禹劳心力尧有德。”。《蔡中郎坟》（唐-温庭筠）：“古坟零落野花春，闻说中郎有后身。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

网罗：《咏怀》（魏-阮籍）：“抗身青云中，网罗孰能制？”

争能：争显其能；怎能。《尚书-大禹谟》：“汝惟不矜（jīn），天下莫与汝争能。”《后宫词》（唐-白居易）：“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

韝（gōu）：也作鞲。古代射箭时戴的皮制袖套。鞲鹰，指调教于臂鞲上的鹰。下韝：脱韝。射猎时，让鹰站在猎人臂“韝”上，发现猎物时，鹰脱离臂韝迅速扑向目标。《行行且游猎篇》（唐-孟云卿）：“猛虎忽前逝，俊鹰连下韝。”

鹏碍九天：典“鹏抟九天”。《庄子内篇-逍遥游》：“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独漉(lù)篇》（李白）：“神鹰梦泽，不顾鸱鸢（chī-yuān）。为君一击，鹏抟九天。”（碍：遮蔽。）

却避：回避。退避。《送徐山人归睦州旧隐》（唐-雍陶）：“初归山犬翻惊主，久别江鸥却避人。”《京都十景-居庸迭翠》（明-李东阳）：“万里朔风须却避，千年王气镇长存。”

兔藏三穴：典“狡兔三窟”。《战国策》齐策四：“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比喻藏身的地方多，易于避祸。

【大意】它飞如雪立如玉在整个深秋，豪不吝惜奇异的羽毛恣意远游。在野外人们绞尽脑汁去捕捉却总是白费心机。干人何事为啥一定要设网猎求？白鹰深知自猎无敌天下，争强争胜百发百中，耻于为受人驱使为人下韝。不畏强权，遮天蔽日的大鹏也要退避。不欺弱者，兔子在自己的洞穴里不必担忧。

【诗意串述】此诗咏白鹰。首联写白鹰美丽自由，喜欢秋天恣意远游。次联写白鹰困惑。在野时，虽然人们尽力捕捉却总是白费心机。它不明白人类为何要费尽心机干涉它的自由。三联写白鹰自猎无敌，百战百胜，但耻于寄人篱下受人指使。末联写白鹰不畏强权不欺弱小。四联都在写白鹰，写白鹰的美丽、自由、才能、品德还有困惑。只是在写白鹰吗？倒很像是在写作者理想。作者渴望像白鹰一样自由；作者像白鹰一样不理解为啥总有人束缚他；作者也不愿意寄人篱下为人驱使；作者渴望能有白鹰一样的本领，可以不畏强权，特别更渴望那些遮天蔽日的人也能畏惧自己；作者也会不欺弱者（这或是作者唯一能做到的）。杜甫多希望自己是这只白鹰。

其二

黑鹰不省人间有，度海疑从北极来。正翮抟风超紫塞，立冬几夜宿阳台。

虞罗自各虚施巧，春雁同归必见猜。万里寒空只一日，金眸玉爪不凡才。

不省：不明白。未见过。《度破讷沙》（唐-李益）：“眼见风来沙旋移，经年不省草生时。”北极：极北之处。《至日遣兴……》（杜甫）：“玉几由来天北极，朱衣只在殿中间。”《登楼》（杜甫）：“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翮：禽鸟羽毛中间的硬管。正翮：整翮。《醉歌行赠公安颜少府……》（杜甫）：“天马长鸣待驾驭，秋鹰整翮当云霄。”抟：鸟类向高空盘旋飞翔。抟风：鹏鸟鼓动翅膀乘风上飞。《晚秋》（北周-庾信）：“湿庭凝坠露，抟风卷落槐。”

紫塞：北方边塞。《古今注-都邑》（晋-崔豹）：“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芜城赋》（南朝宋-鲍照）：“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

几：近。《尔雅》：“几，近也。”《礼记-乐记》：“知乐则几于礼矣。”阳台：巫山阳台。《高唐赋序》（宋玉）：“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蓆。’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虞：虞人，虞师。古时掌管山泽苑囿的官。舜时曾封伯益为虞官，专管草木、鸟兽之事。《荀子-王制》：“使国家足用，而则物不屈，虞师之事也。”虞罗：虞人张设的网罗；泛指猎人设置的网罗。《诗三百三首》（唐-寒山）：“鹦鹉宅西国，虞罗捕得归。”

见（xiàn）猜：被猜疑。鹰性猜忌。《乌生八九子》（梁-刘孝威）：“虞机衡网不得施，猜鹰鸷隼无由逐。”《咏燕》（唐-张九龄）：“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金眸（móu）：明灿如金的眼珠。玉爪：对鹰等猛禽脚爪的美称。

【大意】人间没见过如此的黑鹰，怀疑是从极北之处渡海而来。它振翅高飞翻越北方边塞，立冬时几天即可宿于夔州阳台。（黑鹰日行万里。）猎人徒然巧设机关张设罗网，春天时一起北飞的大雁必然见猜。飞越万里寒空只需一日，黄金般的眼眸白玉似的利爪决非平凡之才。

【诗意串述】此诗咏黑鹰。首联写黑鹰稀少。人间未曾见，似是北极渡海来。次联写黑鹰飞得快。冬日白昼虽短，它也能在天黑前翻越紫塞宿于夔州阳台。三联写黑鹰聪明多疑。虞人徒然设罗网，同归的春雁必见猜。末联对黑鹰总评。它有黄金般的眼眸白玉似的利爪日飞万里决非平凡才。与其一比，描述的侧重点不同。其所寄托的寓意也不同。此诗似乎在说：现在是冬天，黑鹰和俺（春雁）都在楚蜀之地。对黑鹰而言，虽是万里寒空，遍地虞罗，但毕竟有“金眸玉爪”可以“正翮抟风”，回到北方也只需一天。对俺而言，一样是万里寒空，一样是遍地虞罗，可俺没有“金眸玉爪”也不能“正翮抟风”，更不可能日行万里。而俺（春雁）如与黑鹰同归北方，也必然见猜。两首咏鹰诗各自独立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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